運糧河穿城而過

運糧河碧波蕩漾

5月20日晚，許昌市區帝豪廣場人潮涌動。廣場舞、戲劇表演、兒童嬉戲，一派祥和氣象。

運糧河從帝豪廣場中間穿流而過，安靜凝望著熱鬧的市井生活。它親歷過1800年前這片土地上的爭斗廝殺，更見證了曹魏統治下這片土地的糧草豐裕。一條河，在歷史鉤沉與傳說交織中，散發出獨特的魅力。

盡管正史《三國志》未直接記載“運糧河”之名，但結合歷史背景、地方志與民間傳說，這條河道與曹操的關聯仍可尋到蛛絲馬跡。

東漢末年，曹操以許昌為政治軍事中心，推行屯田制以解決糧草問題。據《許昌縣志》記載，曹操為保障軍隊補給，曾疏浚、開鑿多條水道連通潁河、黃河，形成漕運網絡。運糧河正是這一體系的組成部分，承擔將豫東平原糧草輸送至許昌城的功能。

在許昌民間，運糧河與曹操的故事更為鮮活。流傳最廣的版本稱，曹操為解官渡之戰糧草之急，命將士“一夜開河”，天亮前挖通水道，創下奇跡。此類傳說雖無實證，卻折射出民眾對曹操治軍嚴明、善用資源的集體記憶。

有學者指出，許昌水系在歷代屢經變遷，隋唐大運河開通后，部分河道可能被重新利用或更名，“運糧河”之名的確切起源仍需考證。然而，不可否認的是，運糧河已成為許昌三國敘事的空間載體。

運糧河既承載著漢末漕運體系的歷史碎片，也凝聚著民間對梟雄曹操的鮮活記憶。在學術求真與文旅賦能的平衡中，這條充滿歷史古韻的河流持續流淌，成為許昌“三國文化之城”的生動注腳。

（一）廩滿許都

建安元年（公元196年），仲夏的風裹著麥香掠過許縣城頭。

曹操站在新筑的夯土城墻上，三日前汝南戰場帶回來的鐵甲上血跡還未干透，此刻卻被城外翻滾的金色麥浪映得發亮——這片去年還蔓生荊棘的荒野，如今正翻滾著令人心悸的豐收浪潮。

“明公，該驗看春耕賬冊了。”曹操身后傳來棗祗沙啞的聲音。這個潁川漢子粗布短打上沾滿泥點，全然不像秩比二千石的屯田都尉。曹操轉身時，瞥見棗祗掌心的老繭裂開血口，將竹簡上的墨跡染得斑駁。

“兗州軍糧僅夠半月。”程昱的嗓音像銹刀刮過陶甕，“青州黃巾殘部又在東阿劫糧。”曹操握劍的手背暴起青筋，劍鞘上的螭紋硌得掌心生疼。他忽然想起初平三年（公元192年）的那個雪夜，棗祗帶著東阿百姓踏冰送糧，冰橇上的麻袋滲出麥香，融化了兗州軍營帳檐的冰凌。

議事廳的油燈爆出燈花時，棗祗正將算籌擺成田壟形狀：“若按官牛數量征糧，富戶必爭搶耕牛，貧民寧讓土地荒蕪。”他的荊冠歪斜，露出鬢角早生的白發。軍祭酒侯聲的冷笑刺破凝滯的空氣：“田租就該如軍令劃一！”

曹操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。窗外飄來傷兵的呻吟，與棗祗沙啞的嗓音交織成奇異的韻律：“冀州流民日增三千，若不能使其荷鋤而立……”他突然抓起案上陶盞摔得粉碎，瓷片飛濺中，韓浩捧著的《汜勝之書》被劃開裂痕。

五更雞鳴時分，曹操獨坐糧車殘轅上。晨霧中飄來屯田民試犁的吆喝，混著麥種撒落泥土的簌簌聲。他抓起把尚帶冰碴的土塊，突然想起棗祗昨日說的話：“亂世饑腸，最知粟米重千鈞。”

開春的驚雷炸響時，許縣城南正演著奇景——三千黃巾降卒與流民混編的屯田隊，在軍司馬的鼓點中同步揮鋤。棗祗赤腳踩在泥濘里，將麥種分作十二等份——這是按《周禮》記載的“不易之田”與“再易之田”區分的播種量。

“使君，耕牛不夠了！”在小吏的驚呼聲中，棗祗赤腳踩在泥濘里分裝麥種，粗麻衣擺沾滿泥漿，忽然解下深衣系在轅木上：“十人挽犁，可抵一牛。”遠處督工的夏侯惇看得真切，竟解下鎧甲加入拉犁的隊伍。是夜，曹操巡視田壟時，見月光下數十架人犁的剪影，竟與戰場沖鋒的軍陣別無二致。

芒種時節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。曹操冒雨沖入屯田司衙門，卻見棗祗正用陶盆接屋頂漏雨：“好雨！趁墑追肥，畝產可增三成。”他的草鞋被泥漿糊成土塊，案頭《呂氏春秋·上衣》的竹簡卻纖塵不染。

秋分那日，許縣太倉的陶甕堆成了山岳。曹操抓起一把新麥放入口中咀嚼，麥香混著血絲——他的后槽牙在徐州之戰被流矢震松，此刻竟被麥粒硌得生疼。棗祗捧著賬簿的手在顫抖：“百萬斛！整整百萬斛啊！”

慶功宴的篝火照亮城南桑林時，曹操將佩劍解下擲給棗祗：“此劍斬過張邈，今日賜你斬荒蕪。”醉眼蒙眬中，他看見流民孩童舉著麥穗追逐，許褚的鐵戟上不知被誰插了把金黃的麥秸。荀彧輕聲吟誦《詩經》的“黍稷薿薿”，程昱卻盯著冀州方向喃喃：“袁本初的糧車該過黃河了……”

又是一年春耕，曹操親自扶犁劃開許縣城東的處女地。黃土翻涌如浪，驚起蟄伏的蚯蚓。棗祗抓起土在指間捻動：“使君，這是能養百萬雄兵的土。”遠處新修的運糧河上，滿載麥種的漕船正揚起風帆。

暮色中，曹操登上毓秀臺，見城南三百架耬車在暮靄中列陣，竟比虎豹騎的軍陣更令他心潮澎湃。接過送來的鄴城密報時，他正將麥穗編成冠冕戴在漢獻帝頭上——少年天子的笑聲清越，驚飛了桑林里的夜梟。

建安五年（公元200年）的初雪降臨時，許縣太倉的積粟已堆至梁頂。曹操撫摸著官渡之戰前夜趕制的十萬石糧車，忽然對荀彧笑道：“當日若聽侯聲之言……”話未說完，北風卷著雪粒撞開窗欞，將案頭《管子·牧民篇》翻到“務在四時，守在倉廩”那頁。

二十年后，司馬懿在渭水畔屯田時，仍能聽見老兵說起那個傳聞：每逢麥熟時節，許縣舊倉遺址會有佩劍錚鳴聲，似在點數天下糧秣。而史書批注的墨跡里，一粒建安元年（公元196年）的麥種正在泛黃的紙頁上，悄然萌發新芽。

（二）銅底鐵幫

建安二年（公元197年），初雪紛紛揚揚落在許縣城頭。曹操站在毓秀臺上，玄色大氅的貂絨沾滿晶瑩的雪粒。

凝神望著城外蜿蜒如黑龍、河面尚未封凍的運糧河，漕船首尾相接的盛況讓曹操想起月前視察河工時的情景——三千屯田客在寒風中赤膊夯土，蒸騰的熱氣竟將飄落的雪花融成細雨。那些古銅色的脊梁在冬日里起伏如浪，竟比虎豹騎的沖鋒更令他心悸。

三個月前，曹操握著棗祗呈上的《開漕疏》徘徊整夜。竹簡上“以水代血”四字被燭火烤得焦黃，殿外更漏聲里夾雜著傷兵忍痛的悶哼。他忽然想起去年深秋，自己親手掀開洛陽太倉最后一口陶甕時，竄出的碩鼠啃食著腐爛的粟米，而年少的漢獻帝在褪色御座上的腹鳴聲，比荀彧誦讀的《管子》更震耳欲聾。

“半年，只有半年時間。”卯時三刻，曹操將佩劍重重拍在任峻肩頭，劍鞘螭紋在對方皮甲上壓出深痕，“我要見糧船直抵營帳！”聽聞曹操言語，任峻眼底燃起火光。

臘月的潩水河畔，任峻帶著工師踏破冰面丈量河道。臘月的河風如刀，任峻把算籌插進凍土丈量河道，忽然解下狐裘鋪在冰面：“此處河床最窄，當拓寬三丈。”話音未落，對岸密林射來冷箭擦耳而過，釘入冰層的箭羽猶在震顫——袁紹的細作終究快不過虎豹騎的強弩。

開春后的運糧河工地成了奇觀：五萬軍民分段施工，號子聲震得兩岸柳絮紛飛如雪。棗祗發明“層夯法”，每夯筑三尺便摻入碎銅鐵，民夫們戲稱“這是在給大地鑲鎧甲”。最艱險的山崖段，夏侯惇率軍懸索鑿石，碎石墜入激流濺起金鐵之聲，竟與碾上村石磨的轟鳴遙相呼應。夏侯惇看著自己的鎧甲被巖棱刮得斑駁，卻對聞訊趕來的曹操大笑：“當年溫酒斬華雄，都不及此刻痛快！”

端午那日試航，曹操親手將刻著“銅底鐵幫”的銅錢沉入河底。首艘糧船升起云帆時，兩岸忽然響起古怪民謠：“碾米運糧，包打勝仗……”原來是碾上村的石匠們以杵擊磨，七百架石磨的震動順著地脈傳來，連荀彧手中的茶盞都泛起漣漪。望著漕船劃開的水紋，荀彧輕聲道：“昔周公制禮作樂，明公這是以漕運譜亂世新聲。”

七月流火，運糧河迎來首場大戰。徐晃押送的三千斛軍糧在繁城遭劫，三十艘漕船被澆上火油。危急時刻，屯田都尉韓浩率水鬼潛行而至，鑿沉賊船的動作整齊如收割麥穗。激戰過后，曹操佇立焦黑的船骸間，突然解劍割破掌心，以血混合火油在殘桅上書寫“漕運即血運”。血跡未干，對岸已傳來民夫新編的夯歌，將血腥氣揉進綿長的調子。

官渡之戰前夜的運糧河，成了決勝千里的暗棋。程昱帶死士改裝百艘“火龍船”，船艙夾層藏滿火矢硝石。當這些“死亡之舟”突入袁軍水寨時，許褚立在船頭擂鼓，鼓點竟與碾上村石磨的節奏暗合。是夜，黃河水面火龍狂舞，火光照得三百里外許縣宮的瓦當都泛著赤色。捷報傳來時，曹操正撫摸著運糧河畔新立的界碑，碑文溝壑里殘留的火油氣息，讓他想起少年時洛陽太學里燃燒的諫疏。

建安五年（公元200年），春旱裂地三尺，運糧河卻托起青翠的奇跡。棗祗設計的“龍骨水車”沿河排開，翻涌的河水順著新開溝渠流入龜裂的農田。曹操巡視時，見老農捧著返青的麥苗跪地痛哭，忽然解下玉帶投入河中：“此河當與江山同壽！”

玉帶擊起的水花里，曹操恍惚看見初平三年（公元192年）雪夜，棗祗帶著東阿百姓踏冰送糧的身影——那些冰橇在月光下劃出的銀線，如今已化作中原大地的血脈。

深秋的潁陰城外，碾米場里七百架石磨晝夜轟鳴，米香順著運糧河飄到三十里外的許縣宮。漢獻帝循香登上城樓，伸手接住風中飄旋的米屑，望著如林的帆影，似乎看見的不只是漕船，更是亂世里重新連綴的文明碎片。

建安十二年（公元207年）冬，北征烏桓的曹操在冰原上收到急報：運糧河冰層下驚現金色鯉魚群。正在繪制平虜渠圖紙的賈詡擲筆大笑：“鯉躍龍門，天賜吉兆！”當夜，曹軍鑿冰取魚，熬煮的魚湯香氣竟讓三軍忘卻塞外苦寒。

曹操將魚骨埋入新渠凍土時，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個雪夜，自己在《開漕疏》上摁下的手印——如今這手印已化作縱橫九州的漕脈，在黃土之下與銀杏根系糾纏生長。

多年以后，司馬懿在淮南重修芍陂渠時，老河工仍能唱出“銅底鐵幫”的夯歌。有更夫說每逢月圓之夜，運糧河底會傳來金鐵相擊之聲，似是建安年間沉下的銅錢在與歲月唱和。許縣城外的老農犁地時，仍會翻出建安年間的陶片，上面燒制的水波紋路，與今日漕船的航跡依舊嚴絲合縫。

而史書工筆記錄的那個雪夜，曹操在河畔留下的靴印里，早已長出亭亭如蓋的大樹——其根系順著河道蔓延，竟在黃土之下織就另一條隱形漕脈。

編輯：蘭民 劉靖雯       校對：艾文

責編：龔正明        終審：劉力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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